希恩對著鏡子換上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茶色羊毛衫，下身是中規(guī)中矩的棉褲，和一雙款式早就過時了的棕色皮靴。這身裝扮一看就是很早購入，卻一直閑置在衣柜里不見天日，再拿出來的時候依然嶄新如初卻早已不合時宜。

        希恩確實很久沒有穿過這么暗沉和樸素的衣服了，一是他今天不打算去酒吧或夜場，二是他要去見一個很多年都沒見過面的人。

        希恩盯著鏡子看了好一會兒，當(dāng)他正準備給那一頭金色的半長波浪發(fā)噴些啫喱水的時候，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忽然覺得鏡中人有些陌生。這衣服的色調(diào)如同陰天灰蒙蒙的烏云，像極了那段他拼命想要擺脫卻還是能在很多個夜晚因為夢見而驚醒的年少時光。

        他伸出手，觸摸著鏡子，仿佛能穿透鏡子和時空的悠長，最后握住一個衣衫單薄眼神落寞的少年冰涼的手。少年的目光似乎也與他相對著，絕望中倏然閃過一絲希望，仿佛在問他：“你的日子過得怎么樣？爸爸還像現(xiàn)在這樣總是突然變得很可怕嗎？”希恩看著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把手放了下來。圍上一條格子圍巾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家門。

        他沒有騎自行車，而是直接用手機uber打了一輛車，目的地被他設(shè)置在市立監(jiān)獄，他提前有預(yù)約，而今天就是探監(jiān)的日子。平時十分健談的司機見他的這位乘客臉色陰沉，再聯(lián)系到他要去的地方，默默收回了閑聊的欲望。

        監(jiān)獄的大門出現(xiàn)在了眼前，莊嚴的水泥柱，高聳的圍墻，通著電流的鐵網(wǎng)，像壓抑沉悶的棺材，明明是寒冬天，這里卻散發(fā)著一種比艷陽夏日還悶熱和窒息的感覺。到達之后，希恩從車上下來，抬頭張望著水泥柱前監(jiān)獄的名字。

        我曾經(jīng)呆過的地方比這里還讓人窒息。希恩默默地吐出一口氣，像是嘆氣，又像是如釋重負的放松。接著，就有工作人員帶他進去，在身份核驗等一系列審核流程結(jié)束后，一個胖胖的黑人女性領(lǐng)著希恩來到了一個昏暗的小房間。

        小房間里只有一盞白色的小燈，剛好能讓視線看清屋內(nèi)的輪廓，這屋子的中央坐著一個佝僂著后背的男人，將近十年不見，男人鬢邊的頭發(fā)全白了，明明算起來也才剛剛五十出頭，卻似乎很快就要直接跨過中年步入老年，一身囚服寬松得像袍子，手腕和腳腕都戴著沉重的鐐銬，他耷拉著皮肉松弛的脖子，半瞇著眼睛打起輕微的鼻鼾，那樣子像一只瀕死的斑馬。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那么真切，每一幕都記憶猶新，恐怕連希恩自己也不會相信，這么個小老頭，會成為旁人要用一輩子來療愈的噩夢。

        希恩在他面前坐了下來，盯著他看，像過去很多個寂寞的夜晚他在門縫里盯著瑟瑟發(fā)抖的自己看一樣，他比印象中瘦了很多，氣色也好了一些，這是由于監(jiān)獄嚴格控制飲食以及強制戒毒的成果。帶著希恩進來的黑人女性狠狠敲打了兩下男人面前的桌子，沖他大吼：“別睡了，起來！”

        男人一個機靈醒了過來，他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了坐在他面前的希恩。他一開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確認了他面前的人究竟是誰，他發(fā)紅的臉上才露出了個驚喜的笑容：“嘿，希恩小子，真是意外，你居然來看我了。我就知道你是咱們家心腸最好的人，你沒有忘了你老爸，整個家里，也就只有你還愿意來看看我這個倒霉又落魄的孤老頭子，那些個混蛋親戚沒有一個惦記著我的……”

        男人說話的聲音和語氣一點都沒變，希恩的手指和脊背都條件反射地發(fā)起抖來，他甚至忘了，眼前的人現(xiàn)在正被死死地束縛，他已經(jīng)不會再被虐待了。

        男人沒有注意到希恩的不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小子，你比我上次見到你時帥了很多，我都不知道你打扮起來居然還挺漂亮，你很像你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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